vivo總部,是我們曾介紹并得到廣泛好評的作品。自2013年至今,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已為國產手機廠家vivo公司完成了一系列建筑群設計,包含制造、科研、培訓、住宿等綜合功能。項目主持徐磊建筑師在本文中通過問題解答的形式,闡述了設計團隊對當前需求下“新工廠”設計的理解。
vivo總部位于東莞市長安鎮的工業區,包括主辦公樓、實驗樓、綜合樓、3棟塔樓公寓、接待中心和2棟停車樓等9棟建筑。與大多數企業總部不同,vivo新總部承載了幾乎全部的生活場景,其包含了《雅典憲章》提出的現代城市功能四要素——“工作,居住,游憩,交通”。園區類似一個小的城市聚落,理順數十條交通流線,也是在梳理生活的全部可能性,做到宏觀統籌和精細化設計相結合。
01 "新工廠"
“溝通與新工廠”是你們在對vivo項目進行總結時用的題目。工廠設計對于大多數建筑師都是個頗陌生的類型——生產工藝限制多、與日常生活體驗遙遠。那么vivo系列的設計,稱之為“工廠設計”準確嗎?一直以公共建筑設計為主的您及團隊怎么看待這個設計類型?
徐磊:
“新工廠”這個詞是一個很適合的表述,不要把它單一地理解成“新廠房”,更準確地描述,應是“中國特色的新工廠”。
它有幾個特點,出現在手機行業中,也是其他制造業共有的。手機行業既是技術密集型,又是人工密集型,工人和研發人員都非常多。它的工廠包括辦公、研發、廠房的同時,還包括宿舍。這點與國外模式不同,在發達國家,工廠不需要解決宿舍問題。他們的工人階層不屬于低收入人群,不可能接受宿舍這種方式,也習慣由社會來解決住宿問題。而在vivo,除了工人之外,還有技術密集型帶來的眾多研究人員中那些剛工作的、還買不起房的年輕人,他們都需要工廠提供的宿舍。
廠房是里面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是最容易做的,因為它的工藝基本固定,雖然在這個項目里也并不是很容易。開始時vivo甲方對于工藝的重要性不是特別理解,他們認為自己對手機制造非常了解,卻沒意識到工藝流程需要一個翻譯的過程,翻譯成建筑、結構、機電專業的需求,甲方聘請的工藝顧問與我們在這方面配合了很多,后來也不斷地調整、修改。在東莞、重慶的廠房都是這樣做的,只要建筑師頭腦清楚、用心負責,甲方也有制造經驗,那就沒問題。
所以中國特色的新工廠,它的模式實際上是一個綜合的狀態,包含著行政管理、技術研發、生產制造、學習培訓、餐飲住宿、休閑運動等功能。
我們之所以喜歡跟vivo合作的一點原因,是他們很強調不希望大家在使用上有階層感。比如食堂沒有等級化的設置,對于工人、研發人員、管理層,所有的食堂都可以去,有些區域因為本身的功能設置,比如廠房區的餐廳里工人是大多數,但其裝修的檔次各方面一點不比其他餐廳差。這種平等的觀念,除了有利于招工的考慮,更多源于這就是他們企業文化中很明確的一點。
設計過程中進行了大量關于“流線”和“效率”的討論與研究,設計團隊甚至畫了非常復雜的一天中不同時段人員流動統計表。這種關注是業主的要求,還是建筑師的想法?
徐磊:
除了“流線”和“效率”,還要再加一個詞兒——“感受”。因為他們是真正的業主,他們是使用者。舉個例子,做小別墅設計,溝通的就是別墅的主人,這時往往設計能做得很好,因為設計者跟使用者發生了直接的溝通。但是我們真正常做的兩大類型,一個是政府主導的公共建筑,一個是開發商主導的開發項目,建筑師面對的都不是真正的使用者。與使用相關的信息都是被轉譯過來的,實際上已經不純粹了。
關注使用者的感受,這里邊包括“舒適度”,也包括剛才說的“流線”和“效率”。比如流線處理不好,就會產生擁擠這類很不好的感受。當然除了常規方面的使用者感受,vivo系列還有它本身的一定特點,比如較大的人流量、上下班時間集中、食堂使用、運動需求、時間分配等。
在這個項目里我們碰到了真正的使用者,而且手機制造業本身就是秉承用戶體驗至上的理念。他們特別愛講使用感受,手機玩的就是這個,這方面是共通的。但是使用手機的人和使用空間的人,有重疊但又不完全一致,這兩種感受是有區別的。也有一些其他的項目重視這一點,比如“磚樓”改造,也包括嘉德集團董事長黃曉華的一些項目,雖然他是開發商,但他也是運營者,有敏銳的代入視角。
關于效率,這個設計強調“效率適度性”——不追求電梯更快、流線最便捷、布局最緊湊,而是追求一種適度。這是甲方還是建筑師提出來的?
徐磊:
效率極高時,舒適度必然下降,使用者感受就不好了,有時候需要效率高,有時候效率高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為什么大家喜歡去成都呢?因為它這個城市效率沒那么高。當感受不好的時候,想要效率也會受到消極的影響。
提出這個想法甲方和建筑師是有互動的。通常來講,建筑師總是不希望為了效率犧牲過多人的感受,業主這也有這樣的需求,但是在度上需要不斷得去平衡。很多時候我們自己和甲方都把握不好,要不斷嘗試和調整。
02 英雄主義
崔愷院士曾在對vivo項目的評價中用了“英雄主義”一詞,表達對你們以若干完形”幾何形體來處理巨大尺度的沿海灘涂空地的感受。最初設計時,你們是如何去把握這一灘涂,設計最初是怎樣去把握尺度問題的?
徐磊:
在最初設計時,廠房是主體,廠房本身必然是一個很大規模的、比較完形的體量。第二,企業建筑都有個特點,希望帶有一定的廣告性,就像蘋果,包括有的國內企業請明星建筑師來做設計等。尤其對于手機行業,其品牌意識是極強的,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要去強化品牌,所以它需要房子有一定的識別度。再一點,從具體的環境來講,正因為太開闊了,場地和海之間又有一條高架起來的沿海高速路,旁邊還有再建另一條高架的可能,實際上場地有一種被壓迫的感覺。當面對這樣的一塊新地,幾個完形體量是擔負著要把場地先給控制住、落住腳的任務。我們做的另一個項目vivo人文生活區,就是更多地去呼應和周邊的山之間的關系。
完形空間也跟vivo的辦公模式有關——需要大量、集中、高效的溝通。實際上我們在這個項目里面,關注環境和人的使用這些意識是非常強的,并沒有因為完形的形式而放棄這些。
用地位于珠江口岸,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這樣的氣候條件給設計帶來了哪些方面的影響?
徐磊:
氣候帶來的影響最重要的是遮陽和遮雨問題,因此步行連廊系統要做得非常完備。連廊是嶺南建筑里非常重要的建筑語言,而且有一定的空間性。
有些地方外面要出挑比較大,實際上是為了遮陽的目的。但我們對雨的強度估計不足,設計過程中甲方不斷提醒我們,這里的雨一來就會極大,而且經常是跟臺風一起來的,雨常是橫著走的。
對應這一點有兩種辦法,連廊要么盡量挨墻設計,風不會把它穿透;要么連廊有足夠的寬度,而且要有側面的擋雨措施。我們對這件事的理解也是在設計過程中不斷地修正,比如原本覺得有些路徑結合空間設計不做遮雨挺好,但甲方對此非常敏感,所有的路徑都要遮陽遮雨。
材料選擇、構造設計中體現的“輕”和“透明”,是來自建筑師主觀的風格偏愛,還是有別的考量?
徐磊:
要先說一下空間。也就是剛才提到的“英雄主義”,為什么會選擇做一個橢圓形呢?一是外部地形的原因;第二是使用模式的原因;第三,又回到他們的企業文化上對公平性、均等性的追求——不希望哪個人是最強的,而是希望大家是一種平等的狀態;再一點是對交流的重視,圓形空間來自于古典學院的概念,在這個空間里大家可以看到彼此,隨時打招呼和溝通。但是同時這個空間會變得很完形,甚至可能會產生封閉的感受和過于飽滿(的視覺形象),所以外面用了U型玻璃,來減弱這種封閉感。包括那個方院,也就是餐廳與培訓中心(綜合樓),外面用的是穿孔板,讓它“中和”所謂英雄主義的這種感覺。
實際上,在這個橢圓空間里可以舉辦很多有儀式感的活動,我們和甲方曾一起設想過在這里吃年夜飯、舉辦集體婚禮等,雖然目前還沒有實施過;方院里除了吃飯還可以放電影、舉行party等等。基于整體的綜合考慮我們選擇了完型布局,就想在材料和節點設計中讓它變得更輕盈,不希望帶來有壓迫感的感受。
03 人的要素
業主基建規劃部以及它所代表的具體使用者的需求,也包括企業文化這樣頗為抽象但又不可回避的需求,實際上都是“人”的要素。一般談及設計時,“人”都是被放到后面,或者被專業化為“功能”“流線”等,那么這個項目中,非常具體的“人”與設計的關系是怎樣的呢?
徐磊:
我們很幸運地遇到了一位負責任、也很聰明的使用者代表,能夠和他進行不斷的溝通,這是一件非常難得的事。
關于如何理解人?!叭恕笔呛苋菀妆怀橄蠡?,比如說某一種類型的人等等;當把它具體化、大量化,就會出現“蘿卜青菜各有所愛”,這時又好像不得不類型化。尤其是針對我們大量人員使用的建筑來講,這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事情。但我們建筑師的工作本身就是平衡和綜合各種各樣的條件。針對群體性使用模式的場所,我們更多的是從兩個方向來解決問題。第一是尋求最大的人群,80%的人。我們在和甲方溝通時是明確地談到這一點的,設計不可能讓每個人都滿意,但我們要讓80%的人滿意。第二個方向,按最大公約數的原則。一個決定往往會有不同方面的影響,可能對這一方面不那么理想,但對另一方面是更好的選擇。最大公約數原則,也就是采用“平衡”、“最大多數”的策略。
另一方面,要有“設身處地”的意識,做任何設計,一定要通過獲得的信息把自己幻化成使用者,那時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要怕麻煩。因為這會是件很麻煩的事,你要真的去聆聽、去修正,比簡單設計出來基本滿足要求,顯然要加大很多工作量。
第三點,我要引用一下甲方的一句話,“要放棄一些建筑師的執念”。這是非常好的提醒,有時候我們由于教育背景、設計經驗會形成一些判斷,雖然是來自于審美經驗和使用經驗,但針對新的情況,它不一定是最合適的。
做設計肯定要考慮受眾,比如說做一棟公共建筑,我們會去考慮政府、觀眾、藝術家等;還會去考慮評獎和照片,考慮是不是有某種建筑學意義、甚至社會學意義上的說法。但這些考慮放在這兒是不是合適?是不是和它的使用者真正有切膚之痛?這是很重要的,是不是實際上你自己背后有很多雜念?執念里邊很可能有些是雜念。
真正的去了解人、理解人,和僅把關注人放在嘴上說,不太一樣。有時候你覺得這樣很舒服,可能他們并不舒服;你覺得這樣很漂亮,他們也未必覺得這樣;你覺得大家肯定很關注,可是人家根本不關心你所關心的問題,可是他關心的問題你可能根本沒意識到。
舉個例子,比如說食堂里的就餐流線,怎樣取餐,怎樣收餐,誰會碰到誰,會不會有擁擠感,座位的尺寸等所有這些,我們做平面時不斷地去研究,看是否符合他們的行為習慣??赡芊旁诖髮W食堂里是一個方式,在這里是另外一個方式。
再比如說一些通道上的材質,包括色彩、明亮度、灰度,實際上他們對這些很敏感,我們建筑師容易???,喜歡冰冷一點、粗糙一點是吧?但他們可能喜歡的是更家常、更普通的。我們需要把普通做得讓人很舒服——既普通,又不俗氣。
vivo的幾位股東決策力非常強,事情很快就做決定。這是好事,但有時也會帶來一些問題。這些老板都很愿意和建筑師交流,但是對他們而言,企業重要的事情太多,尤其是這幾年手機行業的競爭非常激烈,都是一個高度緊張的狀態,就沒有充分的時間去溝通,其實也包括建筑設計本身,會覺得稍許遺憾。
在其他設計中很少被關注的“生產性”(效率),在這里和“場所感”(情感)二者在處理時會有沖突嗎?還是因此而產生特別的張力?
徐磊:
這二者不是矛盾。并不是快才叫效率。就像小孩兒做作業,快但是做得不對,不叫效率;如果又快又對,做了三年做煩了,不想干了,那也不叫效率。效率就是讓他愉快的、有持久性的去把一件事情做好,這才叫效率。
我們提到的場所感,實際上里面包含了自豪感、對企業的認同感,也包括了品牌的宣傳性,這些和在里邊真正的生活、有效率地工作,真的不矛盾,是一回事。如果說有矛盾,這些矛盾都可以用錢來解決。比如說提升效率不高,那就多加電梯對不對?連接效率不高,那就多加步道。當然這個不會是無限制的,誰也不想花冤枉錢,最終是一個投入和產出的平衡,我們很多時候也在討論這個問題。甲方對此也很關注,因為所有的錢都是他們自己的錢,不是政府劃撥的,也不是快速的資本運作來生錢的,而都是他們一個一個手機掙出來的。他們也不斷地跟我們說,我們不怕花錢,但花錢必須花在點子上,必須有用。別花了錢,就是你們建筑師爽了,或者拍某一張照片好看了,這不行。
05 有效的放松
在vivo的設計中,企業的科技背景對設計有什么影響嗎?
徐磊:
手機制造業既是技術密集型,又是勞力密集型,還不是一個純粹的高科技企業??萍脊ぷ鞣浅X,那么就會希望提供讓他們放松下來的場所或方式,但是怎么叫做放松?我們現在比較明確的知道,對于這些人最有效的放松方式是運動,而不是像我們想象的喝咖啡什么的,他們很多人不喝咖啡的。所以我們對運動場地的設置非常在意,操場、跑步步道、籃球場、羽毛球場等都有。
我們不能把自己想象的“放松”放在他們身上,比如環境是一種院落式的就認為他們會放松。從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建筑師的執念,你認為別人需要的不是別人所需要的,別人所需要的你可能并沒有做到。當然可以說我們去引導,但這就會涉及度的問題。
說到這兒,想起另外一件事兒。華為的那個“歐洲小鎮”也是在東莞,正好我的鄰居,水平很高的一位軟件工程師,他剛轉到華為,去“歐洲小鎮”那里培訓,他對于那些古典風非常喜歡。由于我們這代人成長整個社會對審美比較缺乏的時代,中國的理工男和亞馬遜的理工男的審美感受也是不太一樣的。所以vivo項目能做成這樣挺不容易,他們可能原本希望的是更通俗、更形象性的東西。
由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承擔設計的vivo系列項目
已建成 東莞制造中心 重慶制造中心
建造中 東莞生產基地 東莞研發中心
設計中 重慶制造中心B地塊
vivo總部 建設團隊
業主基建規劃團隊 李良能 劉艷輝 萬文靜 黃永榮 李演斌 梁維生 鄒禮 彭理 劉偉昌 汪建明
設計主持 徐磊、李淼
項目經理 席志剛
建筑設計 孟海港 孫婧 朱吟 張華 史鑫辰
結構設計 任慶英 王奇 張付奎 張雄迪 劉福、張曉宇、伍敏、李森、張曉萌
給排水設計 董超 宋晶 高東茂
暖通設計 郭超 楊向紅
電氣設計 許冬梅 李喆 孫澤人
總圖設計 鄭愛龍
景觀設計 關午軍 王悅 朱燕輝 楊賀明 戴敏 管婕婭 李和謙 李颯 湯金潤 郭玉京 王可 曹雷 魏華
室內設計 香港鄭中設計事務所
幕墻顧問 深圳市三鑫科技發展有限公司
施工單位 中國建筑第三局有限公司
中國建筑第四局有限公司
建筑攝影 王洪躍 張騎麟 黃永榮 繁璽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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